在我童年的记忆中，母亲总是忙乎着做针线活儿，而她的针线活儿多数是在缝补丁，她也总是琢磨着把补丁补得更美观更大方。当时，我们家不仅是钱不够用，布票总也是不够用的，因此，我们都是过年的时候才能做一两件新衣，平时都是穿补丁摞补丁的衣服。记得在北京颐和园工作的三姑奶奶，经常给我们寄些旧衣服，那些衣服都是几个表哥穿过的，大多数是洗得发白的蓝色学生装。不是这儿破了，就是那儿破了。还有的又肥又大，我们穿上并不合身。母亲总是千方百计地将这些破旧衣服缝补好，又肥又大的就拆开重新剪裁，做成小号的服装给我们姐妹穿。那些剪裁下来的布块也不舍得扔掉，精心放起来留作补丁。母亲在缝补旧衣服的时候总是琢磨，我们姐妹几个都是穿着这些有补丁的衣服上学校读书。
随着我们年龄的增长，三姑奶奶寄来的衣服也在变化，等我上中学的时候，两个表哥都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因此三姑奶奶开始寄一些旧军装给我们。这些旧军装大部分是男式的。洗得发白，而且都有破损。母亲买几尺草绿色的新布，将破损的地方补起来，而且在给衣服打补丁的时候，还要精心设计补丁的图样，比如肩膀处，补一个细长的补丁；胳膊肘补一个椭圆形的补丁；膝盖处补一个长方形的补丁……这样既美观大方又结实耐穿。我感觉这种衣服穿起来像个老八路似的。于是姐妹们都争相要求母亲为自己缝补一件这样的衣服。后来弟弟长高了，也加入到穿旧军装的行来了。我们兄弟姐妹一起上街总引来羡慕的眼光，不明真相的人以为我们是军属呢。
我记得当时三妹妹特别贪长，竟然和我穿一样大小的衣服。于是总是误穿我的衣服去上学，而我不喜欢她的衣服，因为她的衣服总是脏兮兮的。那时候，家里没有洗衣机，母亲教我们自己动手洗衣服，三妹妹年龄小，洗不干净洗衣，将衣服洗得污了吧唧的。母亲为了平息我们两个总是为穿错衣服吵架，就买了蓝色的染料，将三妹妹的衣服染成蓝色的，跟新的差不多。三妹妹可高兴了，从此再也不穿我的衣服了。
母亲不仅仅给我们穿补丁的衣服，她自己也是非常节俭，一件破棉袄穿了很多年，补丁摞补丁都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有一次学校开家长会，母亲的外罩洗了，只好穿着破棉袄去学校给我开家长会。门口的老大爷不让母亲进去，还以为是要饭的呢。母亲说出来我们班主任老师的名字，老大爷才放母亲进去。我们班主任老师对我说：“看来你们家真是困难，你母亲来开家长会，竟然穿那么破的棉袄，连个罩衫都没有。”从那以后我们学校一直给我一等助学金。后来，母亲把自己乌黑的两条大辫子减掉了，卖了钱买来一件罩衫，每次开家长会的时候才舍得拿出来穿。我们笑着对妈妈说：“那是家长会专用服装。”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母亲的头发慢慢的变白了，再也没有梳辫子了，而总是一头短发。想起这一段往事，我就会心痛，母亲为了我们的健康成长，她耗费了自己的青春，不到四十岁就花白了头发。
那时候，父亲是不穿便服的，父亲在铁路上工作，铁路上发制服，每年都发新的，母亲把父亲的旧制服修改一下给弟弟穿，两个弟弟长得很快，父亲的旧制服略加修改，他们就可以穿了。
这样一来五个大一点儿的孩子都穿旧衣服，只有过年的时候，每人做一件新衣服。最小的两个妹妹总是穿新衣服，母亲给她们买漂亮的花布，做非常时髦的新衣服，把她们打扮得跟小公主一样。做新衣服剪裁下来的边角余料，被母亲拼接起来，做成五颜六色的书包和椅子垫。
那时候，我们家不仅仅是衣服打补丁，就是被子也是补丁摞补丁的。被子的被头特别容易破，母亲就给破旧的被子缝补上新被头。这样被子的使用寿命就延长了。再就是两个弟弟长得快，被子不够长了，母亲就给他们的被子接一块。这样就不用做新被子了，因为做新的没有钱和布票买布。
不仅如此，那时候家里根本没有枕巾，枕头很快就脏了，经常洗，破得快，没有布票买新的。为了节省起见，母亲给枕头中间打补丁再用。总之凡是能缝缝补补的东西，母亲都是采用补丁解决的。袜子、布鞋、帽子，都被母亲缝补过了。只有这样才能“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那时候的布匹都是纯棉线的，不耐磨，衣服、袜子、鞋子、被子、枕头都破得快。因此害得母亲整天都在缝缝补补中度过。现在只要我回想起母亲，都是他做针线活儿的模样，补衣服、补鞋子、补被子、补袜子……为了母亲补袜子方便，父亲买了一套脚丫子的磨具，有小的，有大的。这样母亲为我们兄弟姐妹补袜子就方便多了，只要将袜子套在磨具上，就可以补袜子了。
虽然我们家生活十分困难，但是母亲遇到比我们更穷的乞丐，她还会伸出援助之手。那年深秋季节，有个老爷爷带着孙子要饭走到我们家门口。母亲从笼屉里拿了两个热腾腾的金银卷（一种小麦粉包裹着玉米面的馒头）给他们吃，还叫弟弟脱下一件没有补丁的八成新羊毛衫给了他孙子。弟弟不愿意，哭着说：“妈妈，羊毛衫给了他，我会冷的。我就这么一件羊毛衫。”母亲说：“这小孩子没有妈妈，谁给他缝补衣衫啊，多可怜啊，你有妈妈呢，明天妈妈把我自己的羊毛衫，拆洗一下，给你织一件羊毛衫。”就这样母亲把弟弟的羊毛衫送给了要饭的，又把自己的羊毛衫拆了，重新织了一件小一点的羊毛衫给弟弟穿。而母亲只能穿着一件用各种毛线头织的毛背心度过了那个寒冷的秋天。
我埋怨母亲不应该把弟弟的羊毛衫送给要饭的。母亲说：“我们送给他们的也许不是一件羊毛衫，是他们度过寒秋以至于冬天的衣服，也许为此救了他们一命，塞北这么冷，他们穿的单薄，要是冻死了多可怜啊！”母亲就是这样，自己穷得身无分文，还想着帮助穷人。她的这种优秀的品质，一直影响着我们兄弟姊妹。多年以后，我们姊妹有了钱，每年都参加给弱势群体捐款。这次疫情之中，弟弟妹妹们都捐款给抗疫第一线。这都是受母亲的教育和影响。
由于受母亲的影响，我从小学会了缝补衣服，而且坚持了数十年。在内蒙建设兵团的时候，战友们的衣服破了，都是找我缝补。为这事我还被评为学雷锋标兵呢。直到如今，我的内衣裤破旧了，都是缝补一下再穿，不舍得扔掉。最近看了一个微信公众号，上面有篇文章说“女人的内衣代表了她的品味。”说的是女人应该讲究内衣的质地、款式和性感程度。我则不以为然。我的内衣都是棉线的，补丁摞补丁的。但是这并不影响我的文学艺术追求；不影响我的经济学理论研究；也不影响我对老公的吸引力。要论品味，那我是继承了母亲那种补丁岁月培养出的劳动妇女的品味。自我感觉这没什么不好的。我以为母亲在艰苦的岁月里，将我们七个儿女培养成对社会有用的人，这就是最高尚的品味——劳动人民的品味。当年周恩来总理去日内瓦参加国际会议，还穿着带补丁的衬衣呢！这丝毫也没有影响他的大国总理的形象！
当然随着我国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外衣穿补丁的已经不多见了。但是补丁岁月留给我们的人生思考，使得我们永远不会忘记过去，不会忘记那些母亲的补丁岁月。在那个岁月中，母亲的补丁给了我们多少温暖和安心。有了母亲的补丁岁月，我们可以平顺地长大，可以享受到母亲的爱和温暖。这是值得我们品味一生的财富。
母亲离开我们已经八年了，每当我们想起母亲，都会想起母亲的补丁岁月，是母亲在那个艰苦的岁月中，用密密麻麻的针线为我们缝出一个彩色的童年时代，缝补出一个温暖的梦幻童年，母亲留给我们的是艰苦不素的家教，是勤俭持家的家风。不由让我想起那句诗词：“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特别是我离开家乡去内蒙建设兵团的前夕，母亲给我缝补衣服的场景就是对这首诗词的最好诠释。
母亲啊，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您的补丁岁月，那岁月中有您的大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