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我每天的工作就是微笑,面对上司、同事要微笑,与病人沟通要微笑。苦要微笑,累也要微笑。但这几天我怎么也微笑不起来,每当困倦昏沉到即将入睡之际,会突然心悸,然后惊醒。我以为是失眠,只要好好休息一下便会恢复,可一连好多天都这样,即使服用安眠药也无济于事,总感觉有一个士兵把守在睡眠的大门口,当睡意来临,他就用长矛捅向心脏,把睡意惊走,只留下头痛、头晕、注意力无法集中、厌食、思维迟缓的症症,明显觉得自己变傻了。
我虽然是外科医生,但我明白,我可能患上抑郁症了。
这天,我艰难地完成了手头上的工作。我决定到单位精神科就诊。
我进入科室的时候,医生不在。只有一个20岁上下的姑娘坐在椅子上等候医生。她见我一身白大卦,误以为我是她的诊断医师,她冲我很有礼貌的一笑。
她给我的印象不太像有病的人,明媚的微笑,大方而得体。圆脸,大大的眼晴,亮闪闪的,青春洋溢,总之,很讨人喜欢的一个姑娘。
我说:“你看上去一点儿事也没有,你看,你笑得多灿烂!”
话音刚落,她的眼神便黯淡了下去,眼睛红红的,接着眼泪便滚落了下来。
她很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她说:“很多年了,我的脸在笑,心在哭,我的心是冰冷的。”
一个小姑娘说出这样的话,不禁令我心里一怔,是啊,我又何尝不是呢?
出于对这个姑娘的好奇,我决定冒充她的诊断医师,我走上前坐在了医师的座位上。
我问:“你应该还是学生吧?”
她说:“是的,我上北京xx大学,成绩优异!”
我说:“看得出,你是个聪明的姑娘。你说说你的病情吧!”
她说:“我最近喜欢暴饮暴食,吃到狂吐,一连几个小时大哭不止。”
我问:“你喜欢吃哪种类型的食物?”
她说:“随便,完全没有喜欢的概念,吃什么都一样,就是朝嘴里填。”
此时,我真的很担忧眼前的这个姑娘。从她的描述,我很确信她病得不轻。
我又继续问:“你这样吃到吐难道不是很痛苦吗?”
她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说:“狂吐之后,我心里会好受一点儿。我喜欢这种感觉。”
我明白,她其实是用一种痛苦来麻醉另一种痛苦。我突然有点后悔冒充她的医师,毕竟这些都属于病人的隐私。我想转开话题,随便问了句:“你有感兴趣的事情吗?”
她说:“没有,我从来都没有感兴趣的事情。我从小到大,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我觉得应该做。”
我说:“一个人如果没有感兴趣的爱好,会很孤独的。”
她说:“我从小都很孤独,总喜欢一个人待着。后来上了高中离开家更孤独了。高三时,学习紧张,压力大,有要崩溃的感觉。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一直撑到高考。总以为上了大学,改变了环境,不那么辛苦了,就会好起来。”
“那后来上了大学呢?”我问。
“哪知道,上了大学越来越难受,同学间各顾各的。就连同宿舍的同学也不理解我,她们说我家庭条件这么优越,还不快乐,是矫情。于是,我就努力去证明自己,学习学习再学习,每天都把自己搞得很累很累。学习成绩上去了,身体却趴下了。”她的眼泪又唰唰地滴落了下来。
这时,主治医师进来了,我连忙让了位置说明了来意。小姑娘瞪眼看着我,我朝她一笑,说:“我也是来看病的!”
她依然很有礼貌地对我一笑。
医师说我们的对话他在门外全都听到了,以她的经验推测,姑娘可能患的是微笑型抑郁症。这种抑郁症患者如同在抑郁的心境表面上蒙了一层微笑的面纱。这种微笑不是发自内心深处的真实感受,而是出于工作的需要,面子的需要,礼节的需要。
我在等待报告单的时候,又碰到了这位姑娘。她还是很有礼貌地对我一笑。
我对她说:“你很坚强,一个人在黑暗中熬了这么多年。再没有人比你更坚强了!”
一瞬间,她泪水哗啦啦涌出。我接着说:“咱们一起想办法,肯定能好起来的!”
她答:“只要能好起来,我什么都愿意做。”
我的眼泪终于也流了出来。
报告单出来了,我确诊为轻度抑郁,姑娘确诊为双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