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好年轻，人又漂亮最难寻。索索啦密索，双方愿意咯;索索啦密索，区里登记咯……”沙哑的歌声似乎铆足了劲，冲上了人们围了三匝铁桶似的圆圈的上空，向四面逸散而去。
圆圈里，一个矮胖女人一边唱歌，一边不停地手舞足蹈着，似一只跳圈的猴子。围观的人们时不时向圈里抛几片干薯片或几粒花生，矮胖女人从地上捡起就往嘴里送。
这女人三十多岁，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身上散发着一股馊味。她是一个乞丐，脑壳有点不清楚，不晓得自己哪里人，只晓得自己叫桂妹。
她行乞时，总是爱向人边跳边唱着那支“十八岁好年轻”的歌。久而久之，田心街上的人与桂妹混熟了，那些好事的娘儿们一碰到她，就会说：“桂妹，你唱十八岁，我们就给你东西吃。”于是，桂妹就边跳，边唱起来：“十八岁好年轻，……”一会儿，围观的人愈来愈多，竟然成了一个里三层外三层的大圆圈。看见围观的人多了，桂妹在圈里唱得跳得更起劲了。
桂妹虽然不晓得自己是何方人氏，但是她的信息还是被街上那几个有“包打听”之称的娘儿们扒了出来。
桂妹，姓萧，初中毕业，三十四岁，关圣殿公社萧家排人，来不及出嫁，脑子就坏了。
她也曾也是个文艺青年，熟读过《红楼梦》，细看过《西厢记》，也在报上发表过几首小诗和几篇豆干文章。桂妹在个人问题上，心高气傲，院里一般的小伙她看不上，心仪的人是高大英俊的村小民办教师国雄。可国雄是城里来的知青，迟早会离开农村的，心里根本没有她。桂妹心仪国雄，那是“理头挑子——一头热”。
十八岁那年，桂妹成天阴着脸，郁郁寡欢，极少言语，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三个月后的一天，她突然逢人便手舞蹈、不厌其烦地讲贾宝玉初试云雨情、莺莺与张生私会的故事。桂妹的反常行为引起了大队民兵营长的强烈不满。他把桂妹叫到大队部，严厉批评：“桂妹，你自己看禁书中了毒，还去毒害别人，这是一个基干民兵该干的事吗?我宣布，你的基干民兵资格被取消了。”听了营长的话，桂妹先是一怔，然后竟然望着英俊的营长，发出了阵一莫明其妙的傻笑。营长觉着不对劲，便让她离开了大队部。从此，她非但没有半点收敛，反而更放肆了。有好几回，她宣称自己是崔莺莺，国雄是她的张生!有 一次，她跑到山坡上的村小，窜进教室去生拉硬拽国雄。国雄满脸通红似关公，竭力挣脱，向大队部逃遁，课堂乱了，似倒了一篓蛤蟆。看到她如此情形，父母就劝她：“这终身大事不能勉强，要双方愿意，还要到区里登记……今后就不要再讲禁书上的事情了。一个女孩子讲得出囗吗?不要丢人现眼了!”不管父母怎么苦苦劝，她就是不开窍，依然故我。
几个月过去了，桂妹非但没有丝毫好转，反而更严重了。院子里那个跑江湖的汪老汉找到桂妹的父母说：“桂妹害单相思，现已转成了得了新风癫。你们把给她找个男人，嫁了，病就好的。”
“真的?”
“难道是假的?我这把年纪会哄你们?”
于是，桂妹父母托人做媒，把她“下嫁”给了家境不太好的中秋。半年过去了，桂妹的病情非但不没有半点起色，反而疯得更厉害了。她自己编了首“十八岁”的歌成天在院头村尾边跳边唱。后来，她走出院子，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地来到祥云桥田心街上流浪乞食。她一边唱着”十八岁”，一边手舞足蹈，让人们围观，接受着他们施舍的食物……
至此，桂妹彻底地沦为了一个疯女人兼乞丐!
我读初中后，再没有在田心街上看到过桂妹手舞足的身影，也没有听到她沙哑的歌声：“十八岁好轻年……”。有人说，她的病突然好了，回家与男人过日子了。也有人说，她没有好，反而疯得更厉害了，最后癫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