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春节前夕的某个晚上，我独自坐在店内，正无聊而烦躁地浏览网页。这时收到一条QQ信息：“在吗?刘龙。”
“在的。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恩，还好。我在火车上。对了刘龙，过完年我就要结婚了。你呢?还是一个人吗?”
我的心瞬间有些发酸。外面的街道格外冷清，冷风卷着雪粒，在橘黄色的灯光中斜斜落下。说真的，一时间泪水涌在我眼内，脑海清晰浮现出小宋单薄瘦弱的模样&问鼎汝窑老款价格;&问鼎汝窑老款价格;
认识小宋时我还是个单纯的所谓“问鼎汝窑老款价格”，刚到所谓的“大学校园”，人生地不熟，虽然和宿舍的几人已混得脸熟了，但出出进进还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与班上同学一见面，心里便莫名排斥。还好学校里有一所可以避开他们的问鼎汝窑老款价格，一有空闲我便到那里去，免得说许多愚蠢而无聊的客套话。我问鼎汝窑老款价格认识小宋是不是在问鼎汝窑老款价格，但可以肯定我们是在那里熟悉起来的。和我一样，小宋也是从别的班级转过来，也许在新班级里也有点外来人的感觉罢。于是我们常常在问鼎汝窑老款价格周围碰面，开始只是相视微笑，算是打招呼，后来渐渐熟悉，终于坐在一起谈天了。
小宋口齿伶俐，讲起话来仿佛有人催着她把所有话赶快说完似的，总迫不及待的吐出每个字句，有时一激动，便有些上气接不上下气。这与她的性格相符。她不光说话干净利落，做事也是这样，急而不躁，有条有理。当年我便发现，正是她的这种性格与行为十分相称的可贵品质是许多人所缺乏的，尤其是时常空想却难得行动的我。很难理解，我们在一起谈天时，却总是口齿伶俐的她听结结巴巴的我海阔天空地乱侃。我那时自持读过几页小说，便以为有资格对别人说教，常常发表一些愚蠢的见解和想法。小宋睁大眼睛，认真听我的胡说，偶尔问我一些她感兴趣的问题。
可惜的是，我至今连小宋最基本的信息也了解不多，我不知道她是哪里人，更不知道她过去的任何事——无论有趣的还是忧伤的。我只知道她也有点喜欢读书，有时候也写点什么。当她知道我对于文字有特殊嗜好后，曾拿出一本薄薄的笔记本给我看，里面有一篇她手写的小散文，我隐约记得是怀念她家的一只可爱的小狗。从这篇文字里我得知她大约还有一个正在读书的小妹妹。她的文笔细腻，但是过于松散。她要我给出评价，我忘了当时是怎么说的，好像只给了些空洞无谓的赞赏。她有时会问我一些“为什么那么喜欢读书”“该怎么读书、读什么样的书”之类的问题，我也给过她许多真诚但不大高明的建议，向她推荐一些作家和书籍。有一件很可笑的事，当时我读了钱钟书的《读伊索寓言》，感觉辛辣幽默很解气，十分喜欢，向小宋推荐钱钟书先生时却要她去读《围城》，还说写得如何好。事实上这本书我当时只翻过几页、看过几条别人的评论而已。而小宋听得连连点头。我也不知道我向她推荐过的那些书她终于有没有借来读。如果没有，那可真令我惋惜，那时那样的环境中不读，想必后来再没有兴趣读了。
第二年冬季，我们被派往校外实习，这件事我在《我的“大学”》里有详细记载，而关于小宋却只字未提。并不是我忽略了那时她对我的影响，只是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一定会专门为她写些什么。
我们的校外实习事实上不过是给一家火锅店当廉价劳动力。我先是在厨房当配菜员，因为实在与这里格格不入，我变得更加拖沓萎靡，终于被发配去洗碗。在充满饭酸味的洗碗间，我反而获得些许自由，眼前庞大的、白花花的洗碗池并不比厨房呼呼作响的火炉更令我讨厌。但是我的手脚慢，店里客人一多我便忙不过来，有时洗到很晚，池里的脏盘子还是堆成小山。小宋那时在凉菜间工作，穿着洁白干净的工作服，有时还戴上漂亮的高帽子。她心灵手巧，很讨老师傅们喜欢，干的活也轻松，而且每天准能按时下班。就是这样的落差，她也并不忘抽空跟我谈天，向我请教问题。有一天她到热菜间拿东西，看见我蹲在脏池子边杀鱼，时时被那些腥臭湿滑的死鱼弄得狼狈不堪。她悄悄也在我对面蹲下来，忽然幽幽叹口气，又略带怒色地说：“唉，你就不是干这种活的料!赶快考个教师资格证，回家当老师去吧。”我抬头向她无奈一笑，可是心里已经燃起一丝辛酸的希望，以为以后起码可以当个老师，不用跟这些咸鱼打交道了。我经常对别人说我的理想职业是做一名人民教师，这并不是玩笑话。回校后，我凭一周时间的踏实学习通过了教师资格考试，可惜事与愿违，我终于还是没当成老师。
在我被贬到洗碗间后，小宋几乎成了我的救星。还有两个女生我也要一并感谢，那就是阿芳和小朱。每当我被成堆的脏盘子包围时，她们三人总会主动带上橡皮手套，陪我洗刷到大半夜。小宋干起活来，一个人完全顶得过两个我，小朱手脚也麻利，只有我和阿芳属于那种慢性子，眼看酒店里值夜班的人员都要离开了，火锅店里空荡荡的，我俩还是那样不慌不忙。小宋有时一急，忍不住生气地说：“你们能不能快点!”话一出口，又会抱歉似的望我一眼，嘿嘿一笑。多少个夜晚，我们洗完盘子，在黑漆漆的街头一起踏着冰渣往宿舍走。事实上男女宿舍的方向完全相反，我也很少送她们回去，但我的意识里却总感觉是一起走的。
不久我又被打发到传菜部混日子。我记得有一次和小宋几人相约去溜旱冰，小宋又喊又叫，滑得飞快，结果重重摔了一跤。而关于干净、敏捷、活泼的小宋的记忆竟也至此结束。
回校后不久，突然传来一个不祥的消息：小宋的父亲过世了。我吃了一惊，心里很替她难过。“但我知道她能坚持得住，因为她说过她很喜欢史铁生的《我与地坛》!”(这是我在北京遗失的那篇手稿里写到的。关于那篇手稿，我向小宋提到过，那是我在北京地下室里写下的，题目就是《记小宋》，回家时连同其他手写稿一起丢失了。我答应她会再写一篇，现在总算做到了。)我想她一定不会忽略文中的这段话：“我坐在小公园安静的树林里，闭上眼睛，想，上帝为什么早早地召母亲回去呢?很久很久，迷迷糊溯的我听见了回答：‘她心里太苦了，上帝看她受不住了，就召她回去。’我似乎得了一点安慰，睁开眼睛，看见风正从树林里穿过。”我希望她也把父亲的离世当作上帝对他的溺爱。可是从那时直到今天，我从未当面向她说过一句安慰的话。我想她能理解，安慰话别人一定说得够多的了，而且正如那句话——有时候怜悯和同情比挖苦还让人难受。我不愿吵醒她心里的哀伤。小宋请假回家了，再次见到她时寒冷的冬季已过去，校园的积雪化成细流，清洗着探头探脑的小草嫩芽。她面色如常，并不见丝毫哀伤痕迹，果然没让我失望。
北京入职军训的短短一周，是我们在一起玩乐的最后日子。我们被教官驱赶着在寒风里奔跑，喊着稀奇古怪的口号。小宋她们的脸庞冻得通红，含着泪花咬牙坚持。我打心底讨厌这种企业培训，非要把一个大活人弄成任人支配的机械才罢休;非要让人无缘无故吃点苦头才罢休。每次我看到那些当街跳企业舞的员工，心里总不是滋味。何必呢?繁重的工作已经把他们折磨得够累了，为什么还不肯让他们在工作之余安心休息一会呢?我清楚记得，培训完毕后我们被分批派往不同的地方，当一辆车子提前开走时，小宋忽然把头伸出窗外，抑制不住似地大声喊道：“刘龙，再见!”我吃了一惊，这一瞬间，载着她的大班车已开出好远好远，我连再见都没来得及说。
虽然同在北京，可是不在同一地方，在我的记忆中，我和小宋再也没见过面。有一次她特地来找我，可我恰巧休班去西单逛商场了，电话关机，致使我们没能会面。回来同事告诉我她来找过我，我心里一下不安起来。原本在班上十分出众的小宋，渐渐默默无闻。倒是慢性子的我和阿芳越来越要强。回校领毕业证的时候，我以为会聚一聚的，结果却似乎连面都没有见着。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想，也许这一生我也不会再见到这个曾真诚关心过我的爽朗女生了。
说实在的，小宋并不是跟我有多么深厚的交情，我们只是平平淡淡的同学。但是多年后的今天，我身处虚假无情的人群中，听惯了假惺惺的客套寒暄、经历过各种感情的折磨之后，才感到那时小宋对我的真诚友情是多么可贵!那时候我由自卑而衍生出一种近乎狂妄的自傲，不愿与周围的人接近。他们也都排斥我。于是我把自己圈在一个虚幻的世界里，躲进暗角拼命读书。并不是我有多懒，不愿参加集体活动，我只是不愿妨碍看我不顺眼之人的视线，也不愿领受他们虚假的关照之情。我把自己孤立起来就是要告诉那些以为我的性格、行为损害了整个集体的人：我的所有一切都由我自己负责，不要任何人来管，不管出于好心还是别有用心。我不需要别人帮助，也别要我去帮助别人。只有小宋和少数几个人仿佛懂得我的真实想法——我要的是平等的、不带任何用意的坦诚交往。多少次，当我惴惴不安躲在楼梯间读书时，小宋或阿芳找到我，以同道中人的口吻悄悄说：“刘龙，下课了，你可以出来了，老师没有发现你不在，嘿嘿。”这是怎样一种温暖!
小宋给我的就是这种平等的、不掺杂任何虚情假意的关怀，它只是一个女孩对另一个同龄男孩流露出来的好感，不带丝毫虚假人群间惯有的讨好或拉拢的恶劣色彩。因为是自然流露，所以符合上帝的法则，所以才弥足珍贵。而我也将一生珍藏。
我的手稿丢失了，现谨以此重新写就的《记小宋》献给坚强的宋丽佳同学，愿你的生命里有足够的云翳，来酿成一个美丽黄昏!(May there be enough clouds in your life to make a beautiful sunset!)
2014年9月2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