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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年前，我第一次到蒙自，买不着地图，看不见路牌，我问：南湖在哪点？回答倒是很详细：这边拐过去，那边绕出来，“要么我带你走过去？”幸好我听懂了，言下之意，条条道路通南湖。此后每次到蒙自，我的疑惑不但不减少反而增加，这是不是另一座城市？在某些局部，所有现代化的地方已经无法区别，玻璃和瓷砖全是新的，一路上飘散着水泥和沥青的气味。当一座城市的变化达到日新月异的速度，步行自然显得缓慢无比，必须奔跑，甚至踩上风火轮，才能赶上最后一班通往新世界的快车，蒙自也不例外。

在我的印象里，以南湖为中心的老城区是蒙自日常生活的舞台，一天之内，三餐米线不厌倦，早上鸡肉，中午鳝鱼，晚上羊肉，抬头打量一下四周，原来我一直围着南湖绕圈。从乾隆年间的进士尹壮图到西南联大的闻一多，这是一个书香四溢的区域，旧时代的蒙自海关和哥胪士洋行显示出另一种速度，是“火车没有汽车快，不通国内通国外”之类怪谈的原产地。湖边还有不少老宅，往往大门紧闭，假如忽然走出一位举止高古的老人，我绝对不大惊小怪，在某家书店，我买到一本《他们》，这个意外却让我大惑不解。

同样在十多年前，我去小红寨拜访老朋友。汽车在田埂上一摇一摆地爬行，迷路，只好下车问路，车轮打滑，一进村就陷入泥坑，现代交通工具无效。这里不是城里人所熟知的郊区，现在的郊区仅需半小时车程即可到达，这里是别处，离超市三百公里，没有噪音，没有空气污染，没有玻璃大厦表面的假太阳。前两年，我又去小红寨，大多数土坯房子消失，砖混建筑取而代之，它们非常相似，施工队忙得来不及修改图纸。车没有抛锚，老朋友说：把车开到我家院子里来嘛。他的房子变成三层，还装了电话和卫星电视。

每年中秋，我一定会收到老朋友捎来的甜石榴，地道的新安所特产，亲友们分享以后不免惊叹：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石榴！如今，城里的小孩几乎没有见过挂在树上的石榴，他们或许以为石榴生长在纸箱里。我把洗得干干净净的石榴摆放在精致的果盘里，它们离开果园3个星期，外表丝毫没有变化，同样是甜，然而甜得不够直接。甜只有在一棵石榴树下才能实现，不用装斯文，不用讲究卫生，刚摘下的石榴水分充足，一粒两粒往嘴里送，根本不过瘾，高级的吃法是把一捧石榴籽痛痛快快塞进嘴里，然后使劲地嚼。

离开蒙自，我都要带一些年糕回家，经熟人指点，顺着迷宫般的街道走进去，找到一家小店，现做的年糕，余温尚存，我在昆明的商场买过蒙自年糕，真空包装，保鲜，而我怎么也吃不出鲜的滋味，想尝鲜，要有耐心，忍住口水，在灶台和蒸笼旁边赖着不走。我父亲直到今天，仍然保持着吸水烟筒的习惯，家里有烟筒，地里有烟筒，他最喜欢的是新安所的刀烟，色泽金黄，细若发丝，端端正正一块，得到这样的上等货色，他总是认真保存，慢慢品尝，那独特的烟草味道是他永远戒不掉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