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石垭场,你要问镇长是谁,还真没几个人知道。要说起二杆子李树林,那名字可响亮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用他自己的话说,要是我李树林跺三下脚,这石桠场就得抖三抖。虽然是玩笑话,可见他的影响力。当然,他的恶迹那更是如雷贯耳,所以,小镇上的人们都很怕他。有些大人直接用他的名字来吓唬小孩。比如说谁家孩子淘气耍脾气,只要大一人一喊,李树林来了,保证那孩子马上止住哭声, 变得乖巧了。
李树林长得也并不凶神恶煞,矮矮的个头,偏瘦,尖嘴猴腮的,只有一双眼贼精贼精的放着光。就这么个模样的人,怎么就成了一个响当当的人物呢?这还得从几年前的一个冬天说起。
政府历年来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在年终举办公务员团年宴。宴会每年都设在镇上最豪华的醉仙楼酒店。那年腊月二十二,宴会如期举行。就在镇长欢天酒地的时候,李树林来了,镇长问:“你来这儿干什么?”李树林说:“我咋个就不能来了?”镇长就笑:“你看看,这儿全是镇上有身份,有地位,有头有脸的人物,你呆在这儿合适吗?”李树林也笑:“把老子的钱还了,我就走。”镇长不高兴了,问:“谁欠你钱?”李树林把桌子一拍,说道:“还不认帐了,前年泥石流冲垮了我家三间房,县里领导在新闻里都说了,受灾家庭可到当地政府领取三千元钱补助。你们给了吗?”镇长也把桌子一拍:“你太不像话了,你以为政府的钱你想要就要?更何况,政府没钱!”“没钱?”李树林一听火了,指着一桌又一桌丰盛的宴席继续吼道:“你些龟儿子在这儿大吃大喝就有钱,欠老子的钱就没有,老子让你们吃个铲铲!”说完李树林便冷不防掀了镇长入席的餐桌,桌上的碗盘杯盏,美味佳肴撒了一地。
众人都惊呆了,整个房间都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直愣愣的落在镇长身上,他们想看看镇长如何处理突发事件。
镇长也好长时间没缓过神来,他怎么也没想到李树林会掀了他的桌子。镇长失了面子,恼羞成怒,抡起椅子就朝李树林砸去。李树林侧身一闪,躲了过去。他也不示弱,顺手提了酒瓶就朝镇长奔去。就在这时,房内又跑进来一人,边跑边喊:“树林,快住手!”李树林还真住了手,酒瓶抡在半空,歪着脑袋问:“爹,你咋来了?”“我不来,你小子要反天了!”那人进来后脸上堆满了笑容,鞠躬哈腰的向镇长赔着不是:“镇长大人,你大人有大量,这小子在家喝多了,喝多了”说完拉起李树林便往门口走去。李树林挣脱他爹的手,不走。他爹又去拉,李树林火了,父子俩便推搡了起来。随后李树林“哎哟”大叫了一声,酒瓶就在他父亲的头上开了花,殷红的血冒了出来。他爹一只手捂着伤口,一只手颤抖着指向李树林,伤痛欲绝地说:“你,你……你个畜牲,我不管你了。”说完后叹了口气走了。
李树林手里紧紧攥着的半截酒瓶仍在滴着血,他又转向镇长。这时,镇长怕了,镇长知道,李树林是个狠角色。他换了一副口气,脸上强挤出笑容,说:“树林兄弟,别激动!有话好好说,你的事没问题,明天来我办公室一趟就行了!”“你是不是哄老子哟?”李树林有些不相信。“树林兄弟,你放心,我们政府是说话算数的!”“那好,我明天来找你!”镇长见李树林答应下来,松了一口气。李树林提着半截酒瓶并没有走,他又走向另一张桌子,桌上的人见了忙往后退躲避,躲不开的,赶紧给李树林嘿嘿干笑两声。李树林一屁股坐了下来,一大张桌子一个人影儿也没了。他双手在桌上使劲扯下一个鸡腿塞进嘴里狼吞虎咽起来,还时不时热情地招呼旁边站立着的人:“来来来,大家都吃嘛!”一屋子人就这么忤在那儿,像一根根木桩。
吃饱了临走的时候,李树林对镇长说:“你要是早答应,什么事都没有,现在可好,弄这么一烂摊子。哦对了,你害得我爹也受了伤,这医药费你可得赔!”镇长知道自己遇上无赖了,他一门心思想送走这尊瘟神,陪着笑脸说:“树林兄弟,好,好好,你说咋办就咋办!”李树林见镇长这熊样,心里暗自好笑。李树林没念过几天书,脑子却好使。他也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他说:“这样吧,我爹的医药费你赔二百吧!加上补助共计三千二百元,明天我到你办公室拿!”说完,他双手背在身后,大模大样的走了。
这件事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石垭场。镇上的人都怕他。他们深信,一个镇长都敢打,自己父亲都下得了手的人,还有什么他不敢做的!事后,他也向人解释,说是他父亲踢了他的裆,他痛得实在忍不住才下的手,听的人全吓跑了。大概从此以后,李树林便是一个人物了,可以这么说,那一夜使他一战成名。
成名后的李树林变得更无赖了。他每天在街上蹿来蹿去,人们老远见了,纷纷躲避。也有外乡来赶场不认识李树林的,毫无忌讳的从他身旁走过。李树林不干了,他拉住外乡人说:“你刚才踩了我的影子,我的心咯吱痛了一下,你说怎么办?”外乡人有些莫名其妙,眨巴着眼晴:“咦哦?真是怪事。”李树林说:“我一点儿不觉得奇怪,影子是我的,痛不痛我说了算,二十块钱一笔勾销。”外乡人四下瞅瞅,人们只远远地往这边看。外乡人明白了,妈呀!今天一定是碰上李树林了。外乡人给了钱便撒腿就跑,自认倒霉。
李树林欺负外乡人也就算了,可他连两岁小孩也不放过。这一天后半晌,集市渐渐散去,黄昏时刻,镇上已经车少人稀了。一个约摸两岁的小男孩独自在街上缓慢地骑着幼儿自行车,李树林见后故意挡住孩子的去路,孩子一见是李树林,吓得哇哇大哭,李树林顺势就倒在地上,一只手抓住孩子自行车的龙头把手。孩子的母亲来了,李树林说:“你家孩子撞了我,怎么办?”孩子的母亲说:“你怎么连孩子都讹诈呢?明明是你碰瓷嘛!”李树林也不生气,说:“我这个人最讲道理,我作证你儿子撞了我,但你没人作证没撞。你送我去医院检查一下,要是没伤骨,我就这么算了!”孩子的母亲为难了,她知道医院猛如虎,这一番检查下来肯定得花不少钱。李树林见她犹豫,知道自己的计划奏了效。他一副同情的样子,说:“算了,你一个女人家带个孩子也不容易,这么吧,你赔我30元钱,今后互不相欠,就算我这条腿被你儿子撞残了,也与你无关!”孩子的母亲虽然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但她也没办法,谁叫自己惹上了这个瘟神,还是早赔钱早躲开为妙。
李树林还搞了不少耍赖的名堂,比如说,手里提一只水壶撞匆匆赶路的人,瓶子掉地上碎了,他就很讲道理地让那人赔钱,更搞笑的是,路人踩死了一只蟑螂,他非说那是他养的宠物,他还要死要活地说,他与蟑螂情同手足,一起吃一起睡。路人没法,干巴巴地赔了十元钱。对于李树林的所作所为,镇派出所也干预过多次,还曾关过几次,但他出来后仍然在街上干着无赖的勾当。甚至放话说他现在和某个警察开始称兄道咧。
俗话说,久走夜路碰到鬼。这不,肆无忌惮的李树林遇到对手了。街尾新开了家理发店,店主是从外地来的一个老头。人黑瘦黑瘦的,头发花白,人却出奇地精神。这天,李树林摸到店里,转了一圈问:“你啥时候来开店的?我以前没见过你。”老头说:“初来乍到,两三天,今后还望多多关照!”李树林龇牙一笑说:“好说好说。看你上了年纪,生活不容易呀。来,给我修个面。”修面是当地剃胡须的说法,只见老头将早已备好的香皂泡沫涂抹在李树林的脸颊及下巴处,又从容地从工具套上取下剃刀,熟练地在脸上游走起来,不一会儿功夫便剃干净了。李树林照了照镜子,用手使劲在下巴处来回搓动,没有胡碴扎手的感觉。李树林点点头,赞赏道:“手艺不错!”老头很有礼貌地朝李树林一笑。李树林又说:“帮我把眉毛也剃了吧!”“啥?”老头有些吃惊:“哪有给人剃眉毛的?”李树林有些不耐烦了:“我说你这个人咋就这么啰嗦,我叫你剃你就剃嘛!钱又不会少给你。”老头实在没有办法,照做了。李树林再照镜子,眉头皱了起来,问老头:“我的眉毛呢?”老头有点慌了,答道:“你不是叫我剃了吗?”李树林狂燥了起来,说:“我叫你把眉毛给我修好看点,你却全剃光了。你说,这副模样我怎么出去见人嘛!”老头很无辜的样子:“你怎么就不认帐了呢?”李树林耍起了横:“没啥说的,你剃了我眉毛就得赔钱。不太贵,就五十元钱。”老头叹了口气,摇摇头径直走到一旁坐下,不再理李树林了。“那好,你不自觉,我就自己动手拿了!”说完李树林便去开老头收钱的抽屉,老头发出一声低沉的鼻音,意在阻止。李树林哪里管这个,他才不会把一个剃头的老头儿放在眼里。抽屉刚开到一半,老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立在李树林的面前。老头手一挥,李树林隐隐觉得额头一阵针刺感,李树林去照镜子,额头没有一丝异样,只感到奇痒。他用手去挠,瞬间出现几道血痕,浅浅的,细细的,若有若无似的,仔细一看,竟然是两个汉字:王八。李树林勃然大怒,但他心里却害怕了,要知道老头手握剃刀在自己额上一晃,也不过一秒钟的事,可想而知这手法有多快。李树林打了一个寒颤,知道遇上对手了,他放下狠话:“你给老子等到,晚上再来收拾你!”然后捂住额头跑开了。
到了晚上,李树林果然纠集了一帮流氓去理发店。理发店的门大打开,一行人进了屋,然后就把门关上了。
躲在老远看热闹的人都纷纷替老头担心。心想,这老头儿惹了李树林可有罪受了。约摸过了半小时,那一伙人出来了,李树林走在最后。老头也出来了,李树林毕恭毕敬地朝老头鞠了一躬,说道:“师父,我明天再来!”老头点点头说:“回去吧!”李树林便哼着歌走了。
看热闹的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晴。这件事后来传得很玄乎。有人说理发师傅是一名退休的老公安,身怀绝技,专门拾掇那些为害乡邻的村霸乡匪。也有人说,老头本是黑帮老大,为了躲避仇家追杀,才隐居于此的。众说纷纭,毕竟都是一些传说。
第二天李树林真的出现在老头的理发店,做起了学徒。从那以后,李树林便是一个安分守己的理发师了。
对于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几年后李树林才如实相告,他的说法是这样的:那晚,他纠集一帮流氓进了屋,看见老头很慈祥地为一个人洗澡。老头告诉他,那个人是他的傻儿子。老头说,他以前也是一地痞流氓,干了不少坏事。很多人恨他,便向他儿子下手投了毒,就这样儿子被毒傻了。老头哭了,哭得很伤心说这是报应。就在那一刻,李树林幡然悔悟,意识到自己正迈向深渊,该回头正经做一个人了,遂向老头拜了师学一门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