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2016年9月14日的下午。时钟为:16点18分。
距离一年一度的中秋节仅仅差了不到八个钟头。
噢no,我想说这并不是我要特意关注的一个小等事件。
我真正在意的是:如何度过第一个没有爱人相伴的夜晚。
路照——也就是我时常视为多管闲事的那位青年男子,此时正躺在他的卧室里酣睡淋漓。
我当然不能上前去打扰。
那我接下来该做什么?身处在一个完全没有安全感的房子里,手脚顷刻间被影响得休克与麻痹。
“谢谢。”三十多分钟前,路照冷不丁地摸着我头发,飘出了这么一句云里雾里的客气词。
谢谢?谢什么?谢我终于撇下自尊,厚着脸皮要在他家里死乞白赖地混日子吗?
呵呵。我知道当然不是。因为在这之前,我有观察到他身体某个部位产生了异样。
“那是什么?”我紧紧盯视着他右手手腕处的那抹朱红。
“蚊子咬的。”他自然不过地回道。
“都深秋了还有蚊子啊?”对于他的答复,我表示十分吃惊。
“有啊,落单的那些。”
“多么怯弱的蚊子才会落单。”我倾上前来欲探清底细,却被他刻意挡住。
“我想睡觉了。”他说。
“你那么开明的人,为何也会敏感地掩饰?”
“好吧,我告诉你,一个女孩咬的!”说完,他立马急着往房间里钻。
“等一下!”我追上前来,不顾他反对与否,拉着他的胳膊便是一顿直白白地瞧看,“那女孩的牙齿是针做的吗?”
“哎哎哎,你关心的有点失常了,这不是你该纠结的问题。你现在做的是好好调整自己,知道么?”
话间,手又快速地被他给抽回。
“姐姐,我真的是很累,让我睡会觉再陪你闲聊可好?”
他看起来是真的是很累,眼皮都皱成了千层饼。
不过,我敢肯定这个累的缘由一定和我有关。
“你是不是输血了?”蓦地,我将心中整理好的想法付诸于口。
听到我的询问,他先是震惊地站在原地呆愣两秒,紧接借着又恢复成淡定的模样:“你失血过多,医生说如果不补救点,很有可能会昏死过去。而且你知道吧,那个小医院没有多少库存的新鲜血液,尤其是你这种血型的。”
我当然知道,我太熟悉我的血型了,我对它简直又爱又恨:爱的是与某人同类,恨的是同类却不一致。
“还好你不是那啥RH阴性。不然真的没救了。”
“昏死和死难道是一样的意思吗?”我掐着字眼很不满地申诉着。
“一般人当然不,大不了多吃吃补品就好了,可你是高危贫血人群啊,理应要特殊照顾啦。”
听完此段,我瞬即茫然地瞠目结舌。
这世上还真的是会出现天使呢,原谅我一直以来目光短浅,没能捕捉到人间尚存的美好。
“也就是说,我的命是你给的?”说完这句,我立马吓得肩膀抖了个激灵。
“不全是,最主要还是你这颗命根子硬。”
“我可以去睡觉了吗?小菇凉。”他再次揉弄起打褶的眼皮(第一次是在抢笔的时候),语气开始变得有些慵懒。
“我替你把被子整好吧。”不待他同意,我擅自跑向前打开他后侧的房门。
“嗯哼,我自己的狗窝还是由我自己来打理吧。”他拦在门外笑看着我。
“谢谢啊,午安!”摸了摸我前额上的发丝,他不轻不慢地合上门。
唯留我独自一人站在门口发呆,形同木鸡。
什么嘛?我只是想尽下投桃报李之心。
竟然不舍得给我这个机会?
好吧,总能找到机会报答你的——天使般的路先生。
“你杵在门口作甚?”不知何时,他突然闪现在我面前,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这么快就醒了?”沉静下,才发觉自己方才已在门口徘徊许久,“我——”
“我身强力壮,比不上你那么会睡。”虽是虚捧之辞,但我愣是没从他的语气与神情里掘找到一丝贬意。
那么……我可以借此机会主动回恩吧?
“我……我可以帮你……做点什么?”我思忖地开口,同时跳动着眼珠探寻他的意愿。
“你能做什么呢?”他微笑着问道,我却感到了莫名的讽刺。
“总能……做点什么吧?”我扯了扯嘴角,声音轻得如同蚊蝇。
“你该先调整好自己。”一句重复过的旧语,无不宣告着对我的蔑视。
“难道我这么一点用处都没有吗?”话落间,我没忍住眼眶里汇聚的灼烫感。
下一步,该作何打算?求着对方给我施发号令吗?
“对不起,我办不到。”心里有个小人颤抖着说。
“你别走!”他倾上前来,拉住转身的我。
我沉默。
“我向你道歉。”他扳正我的身子,诚恳无比地低着头说道。
很奇怪,那粗顺的眉眼此刻望起来却极其恍惚,渐渐这种恍惚又慢慢演变成臂所能及的依附……
2011.3.18——时钟的摆针游停于此。
紧接着场面开始具体化:北城旧房,78平;一老一少,一高一矮,一询一避,阳光似明似隐。
再接着是:粗犷的质问盖过阴柔的躲藏,十七岁的国中少年双眼游移着不安的目光,申诉着中年男子的愤懑。
“这么晚干嘛去了?”男子站起来足足有188cm,宛如加罗林群岛上健康生长的任意一颗绿榕树。
但令少年害怕的并不是这巨人般的尺寸,而是异于往常任何时的怒火熊烧。
“去黎越家了。”少年强装镇静地答道。
“去那做啥?”男子狐疑地看着他,面上的火焰又加势了几分。
“跟他睡了,可以吗?”少年急着跳起脚来,实则在掩饰内心积聚的怨怼。
“睡了是什么意思?”男子一下把瞳孔睁的老大,眼珠随时都像要奔脱出来。
“就是做了。”说完这句,少年立即心惊地转过脸去。
“你敢!”男子作势要跑上前来揍打他。
“怎么不敢?”少年正过脸来,“跟谁滚床单,那都是我的自由!”
“反正你也不会在意,反正你也是支持。”少年心里暗暗作想着。
“过来让我看看!”男子命令他。
“你怎么这么色?我又不是你妻子!”少年欲起身跑向房间。
“不给我看我就不信。”男子见机拦住他。
“信不信由你。”少年轻飘飘说完,就低着头从男子腋下钻了出去。
“葛遥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人了?”男子冲着他背影低吼道。
“我能把你当什么人呢?亲人?朋友?还是知己?反正怎样也不会轮到伴侣!”少年回过身阴阳怪气地啐道。
“我屁股很疼,我想擦点药;晚安,葛先生。”没待对方回应,少年就急着关紧了房门。
房内的他到底有何情绪呢?嗯……有失望,有忧伤,当然也有窃喜。
“你不是说你在擦药吗?”少年正在脑子里继续构想着接下来的计划时,门外的老男人突然冷不丁地猛踢开了房门。
“擦好了,葛先生。接下来我想睡觉。”少年做作地打起了逐客令。
“这么早吗?不如跟我睡吧?”男子微露出坏笑的表情。
“你有那么饥渴吗?要不要我帮你呼个小姐?”少年兴奋地拿起了手机,欲翻找着电话录。
“就你吧。别折腾了。”男子拍了拍他的头。
“我被破瓜了,从今以后就是黎越的人儿了。”少年躲过脸去,不再看他。
“小子别再装了啊,你演技真的很差。”男子又拍了拍他的头。
“我装什么?”少年冷起脸来,“我跟他郎有情,妾有意,水到渠成的事情。”
“那你说说喜欢他什么?”男子继续配合着他做作。
“我喜欢他身强力壮,人暖如——如——”少年说到一半就哑住了口。
怎么可能的事呢?不是真正喜欢的人儿,任意一句夸赞的话语都仿佛是在背台词。
“你可以去领盒饭了,小葛遥。”中年男子忍俊不禁地看着他。
“盒饭有啥好吃的?想赶人就直接说。”戏毕,少年坚强地做出最后一句挣扎。
“把我惹火,你觉得很开心吗?”男子皱紧了眉头哼着粗气问道。
“开心!怎会不开心?比起自己一个人顾影自怜,让别人发怒简直是太值得欢喜了。”少年撅起嘴巴,恨不得将满腔怨怼倾托于口。
但多年培养出的理智,多多少少还是牵引着他不要太急着掏心挖肺。
“能得到什么好处?”
“不知道。”少年摇了摇头,难以答复。
“其实你前半部分差点让我相信了。”男子舒展开眉头,语气也有所减缓,“但是后面有句立马就‘露陷’了。”
什么?哪一句?少年努力回想着。愣是想不出所以然。明明演的不是很好吗——他自我良好的肯断着。
“假如没露陷呢?”少年询问着,“是不是要打我?”
“我怎么可能会打你。”男子叹了叹口气,“我只是气你这么晚不回来。”
“所以,我跟谁做都不重要了?”少年失望地扯了扯嘴角,“好了,我知道了,我要睡觉了。你也去睡吧。”
原来……原来真的只是如此。原来成功与不成功结果总是一样的。
呵呵呵,真是此情无计可消除,不上眉头,便上心头。
陡然间,少年心中似乎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那是一种地狱之花盛开的声音……
我也仿佛听到了这种花开的声音:“以何立场而致歉?”
“你迟钝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想出这样的回答?”路照吃惊地歪着嘴角道风凉,“能陪你聊上天的人定是佛祖上身!”
“对,只有佛主才配和我交心。”我满脑子里都是回忆花开的声响,顾不上旁人的是与非,“其他的喽啰,都不过是人间的过客。”
“你是不是……生病了?”他犹疑地打量着我。
“我从未健康过!”我低吼道。
“你要不要也睡个觉?”
“噢,对。我要睡觉,谢谢你的提醒。”我很不解风情地推开他的躯体,“麻烦让一下。”
“我不会让你走的!”他很是硬气地拦住我的步伐。
“求求你了,让我走,我受不了了。”我吃痛地捂住额头,视线再一次变得模糊,“反正你早已厌倦了不是吗?”
“我怎么可能会厌倦你呢。”半晌,我的头顶传来或疏或熟的模拟声线。
讲真,实在听不确切。耳蜗里处好似拉响了时光的闸门。霎时间,回忆奔涌……
“你就那么想要我吗?”同样的地点,同样的故事,同样的倒插缝隙中,同样的老故人站在同样的念旧僧面前仍是那般风度翩翩,不舍得偏眼。
“我也想说服自己不想要,我也想没踏进门前就成了别人的人,但我办不到……”同样的地狱花开,同样的少年婆娑着泪水。
他的脸,他的心,他的灵魂以及肉体无不宣告着熊熊执意。
然而他牵绊的对象能够深刻领会吗?
“我曾说过,在你十八岁的那天满足你的一切要求。”同样的回避,同样的男子无奈着面容。
“那太遥远!”少年郁积着冉冉而升的悸动,“谁知道能不能活到那一天呢?”
“我都还没老去,你怎可超前?”男子震慑着表情,一副假意镇定貌。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男子轻慢地道出答非所问的诗句。
“固有情事挂心头,人间不再好时节。”少年担虑地接过下言,同时心里思考着对方所谓何意。
印象若没出现差池,眼前这个男人从未和他有过文艺交谈,兴许不是不会,只是用意不在自己。
“你真是个敏感的孩子。”男子低声叹息着,“这敏感会对你造成繁重的影响。”
“如果你此刻愿意上我,再怎么敏感,我也不会感到害怕。”说及此,少年两眼放光,那是无穷无尽的渴求之光。
只需一把草引,这光便能长久明亮。
他能得到这把草引吗?眼前这个他恋疯了的老男人愿意做他的草引吗?
我不知道。我的脑颅极其疼痛。
有史以来,第一次发现回忆是多么一件艰难的事情。
无头无尾,只有半截肚囊要死不活的跳跃着生命的迹象——腐烂,腐烂,即将腐烂……
“这样抱着你会不会感觉好一点,我知道你很挣扎。”错位节拍里,我的躯体莫名被镶入深暖的热泉。
愕征间,我慌忙瞪眼抬头——路照路先生展露着他天使般的微笑。
我怎可拒绝,我哪敢拒绝,我不想拒绝。所以我说:“再紧一点,拜托了!”
良久,他的声音再次响起:“葛遥,我很理解你的感受,因为我也曾有过你这般模样。”
“你想好吗?想就要听我的。”
“好。”我脆弱地回应着。
又过了半晌,我与他同时松开互相桎梏住的上半身,如临盛仪般严肃而又深谨地回站到不久前站过的位置。
短暂沉默间,是我破天荒地先开了口:“你做过最长的梦是多久?”
“三天两夜。”他回道,“那是一次药物中毒的经历。”
我当然知道那是场不好的经历,所以我佯装轻松地反问道:“你也有这么愚蠢的时刻吗?感冒药都会吃错。”
遂而想到上午他在的士里啰嗦过的话语,故又补上句:“难得糊涂,第二次呢!”
“是啊,哪有人是完美无瑕的。”他力解风情地回之以笑,“我还不信你做个梦能有十八年。”
“我这一生除了一到五岁,还真的像是在做梦。”我淡定地接过话匣,同时心里暗自盘算着这是第几个年头。
“而且这梦啊,一直到现在都没能醒过来。路照,你知道为什么吗?”我抬起头渴盼着他,我想要得到一个快速的回答。
“梦中人长笑不休,做梦人不愿醒来。”他一针见血地挑出我的毛病,“人一旦陷入思念的极致,便会觉得每一天都是同一天;甜辣交踵,风雨如昔,君不来吾不殁。”
“哈哈哈哈……”我本艰难抑控,奈何情不治表,生生给逼迫地爆出了内心真实反应,“世事如书,偏爱他这一句。”
“愿做个逗号,永远呆在他的脚边。”
张嘉佳的经典名言,没想到他竟然也记得。
“可你明白吗?葛遥。你不是一个摆渡翁,你只是个念旧僧。”
直击胸臆。
我深感震撼之时也不免唏嘘几番:“摆渡?如何摆渡?我能摆,谁又可让我渡?”
纵而故人依旧,但却触不到那两点眉峰。
所应破梦,破梦,破了这厚茧交叠的梦!
“没有人需要你去渡,但你迫切需要一个外来力量的倾入。”说这句话时,他的动作,语气,甚至表情都表现得不容置疑,让陷在深海里的旱鸭子们有种下一秒就能脱离苦难的雀跃感。
但我还是犹豫了,因为我繁杂的思绪在心间打转:所以你是那个拥有着强大力量的天外来客吗?对,你是很像他。或者说像极了他。但你终究不是他。你只是无意经过的穿堂风,难以孤力泯悲愁。
“嘿,这才对嘛。”他不胜喜悦地拍了拍我的头。
几秒钟的沉默,没想到换来的是他的舒心。
呵呵呵。
也是。他怎会了解我在这短暂的时间缝隙里兜转了几个旮沓。
他固然炙热真诚,宛如尘世里的天使。只是不是我想渴求的那个天使,或者说是我配不上的天使。
我也不需要改变自身去迎合这样的天使。
但不管如何,我都要明理的告诫自己:我不能耽误一个天使的行程。
它有它该救赎的民众,而我只是微不足道的沧海一粟。
况且我这粒小粟还极其令人感到厌烦。
所以,最眼下好的选择是迅速离开,还天使一个安宁之地。天使是不该被堕气污染的。
有了明确打算后,我全身上下的每处细胞与神经都疯狂蹦跃着,就等大脑中枢接受一个指令,然后警醒口部传达出来。
但我终是来不及,或者说未能来得及完成这任务。
“且趣当生,奚遑死后。相信我!”是他,又是他。
明明双脚已开始预热,却还是落了他的符调。
“这是《列子•杨朱篇》里的。”符调彻底终止,我被动地跟上了对方的思维。
“那你很厉害哦,理解它的意思吗?”
它是何蕴义,我自然理解。只是我不想对别人解释,也不想听从解释。
因着我在害怕。
我害怕一旦将这八个字的宗旨挑拨出来,便默认了我心底虚伪的想法。
活在当下,看淡死亡——其实是件很难又很平常的事情。
这世间的每一个人没有一个不想活在当下,如若条件允许的话。
看淡死亡,那是建立在“及时行乐”的基础上做出的皈依佛门。
假设一个人物质与精神都得到了双向满足,那么他就不会介意这生命的长河能流动多久,因为在他的认知里:快乐才是王道。
又假设一个物质匮乏,精神贫瘠的人,在他的眼里仿佛看不到任何一点希望,谈及有何进展,似乎是莫大的讽笑。
但实际呢?是如此吗?事实上物质与精神双向贫穷的人过得是最幸福的。
无欲无求,和大自然里的其他区别于人类的动物一样,只有生存的本能。
不过痛或过悲。对于情感类也是不深不浅。
那么哪种是最悲哀的呢?没有天生就物质精神双丰收的那类人群。有的只是实大于虚,或虚大于实的变相填补。
比如:富豪挥霍金山寻欢作乐,尽可能的执行精神世界里的贪求。就算到最后,还是有个别两桩罕见的难题无法完成,也不至于感到万念俱灰。因为自身优越的条件早就潜移默化地培养出他的心性,他必须,也只能必须比一般人活得顽强。
再比如:小屁民整日纵酒高歌大喊“诗与远方”,脑袋里持续挥发着过量的多巴胺——雅称荷尔蒙。他们的浪漫情怀是错误的吗?不,不能如此肯断。只怪他们的想法大部分都是需要宽裕的物质来维持。没有可观的物质,精神丰满反而是场毁灭性的灾难。人的欲望总是无穷无尽的,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到了成年以后,想要的快乐从来不会与周身环境形成正比,大多是强烈负荷的压力。
所以,这四种细化的人群当中,最痛苦、最憋屈的无疑是最后一个了。
毕竟……谁都要经过逗几片树叶,荡一小时秋千,就能快乐一整天的流年时光,不是吗?
你逃不开,他逃不开,千千万万的人中,无谁可以逃开。
“且趣当生,奚遑死后。”
这词造的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