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祭

文：冷风

 

谨以此文悼念公公已逝的灵魂，愿他老人家在天之灵能够安息!同时，也藉此缅怀过去的时光，追悔曾经的漠视。希望生者的警醒和顿悟，能够告慰亡魂! ————题记

 

一 病床上的煎熬

 

深秋了!空气中还弥留着庄家成熟的馨香，一树一树的叶子执着的守候着最后一抹命相，温吞吞的风不清不楚的暧昧着，柜子里的大衣也在厄尔尼诺的淫威下日复一日的搁置着。尽管如此，潜藏在空气中的那股肃杀还是让人嗅到了冬的气息。这股气息润物无声的滋扰着人的神经末梢，侵袭着人体上的应季病灶，也彻底瓦解了公公的意志，让他羸弱的病体再也不堪一击，濒临崩溃。  

 

10月26日，公公因冠心病诱发心肌梗塞并心力衰竭，住进了老家的医院。同以往一样，公公乐观的以为打几天点滴就可以回家了，而我们也愿意如此。可事实上，在经过了6天的保守治疗后，公公的病情丝毫不见好转，反而越来越重，期间还一度出现了休克。

 

11月1日，我们连夜将公公转到了市里的中心医院。凌晨5点，公公无力的坐在清冷的医院大厅里，神智已经有些模糊，如果不是两个儿女在旁边扶着，公公怕是早已倒了下去。

急诊室的大夫在进行了例行的检查和处理后，便开始极力的游说我们直接进重症监护室。我们心里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首先每日近两万元的高昂医疗费就令我们往而却步;再者，进了重症监护室，就等于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我们不愿做不孝的儿女，却又无力承担巨额的费用。公公的治疗遥无期限，我们不能一下子就把钱全部花光了。看着病痛中的公公，每个人的心中都像着了火一般的焦灼。不甘心的老公托人找到了医院心内四科的一个主任，最终在主任的点头下，公公被收进了心内四科的重症病房。过后我们了解到，重症监护室和普通病房的治疗过程是大同小异的，只不过在监护细节上有些区别罢了。

 

各项检查和治疗在紧锣密鼓的进行着，公公的身上插满了各式各样的管子。白天，我和老三一组;晚上，老公和妹妹一组。我们轮流守候在公公的病榻前，观察着公公每一个细微的变化，期待着奇迹的发生。

 

最初的几天，公公的情况不太乐观，神智也出现了混乱，经常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做一些令人费解的行为，甚至还出现了幻听幻觉。随着治疗的进一步深入，公公的情况开始稳定，一些情绪上的波动也开始慢慢平静，思维趋于清晰正常。跟他聊起之前的事情，他笑着摇头：“什么也不记得了!”

 

我们以为事情会继续向着美好的方向发展，可是天不遂人愿，公公很快就出现了反复的症状，吃不下饭也不能躺下睡觉。更可怕的是，公公相继出现了排尿困难和四肢浮肿的症状，而这正是心衰和肾衰加重的迹象。更令我们不知所措的是接下来医生的结论：公公由于心脏衰竭和血压严重偏低，根本做不了支架之类的手术。而且如此的反复也不是一个好现象，说明公公的心衰已经到了极其严重的地步，治愈的几率是非常渺茫的。

 

医生的话让每个人的心中都是酸楚不已，也让每个人都心有不甘。我们更加细心地留意着公公的变化，以期从中觅得一丝生存的希望。

11月16日，和平常一样，我和老三守在公公的床前。多日的病痛折磨让公公健硕的身躯迅速的消瘦下去，公公的眼神有些呆滞，面容也苍老了很多，因长期劳作而变形的一双大手无力的垂在身旁。连日的无眠使公公的精神有些恍惚，他疲惫的靠在支起的床头上，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

 

周围是一片可怕的寂静，只有氧气机和监测仪时不时的叫几声，提醒着人回到清醒的现实中来。看着公公微闭的双眼，我们谁也不敢出声，也不敢随意走动，生怕惊扰了公公难得的休憩。而实际上，几分钟之后，公公便被我们扶着坐了起来。强烈的憋闷让公公一躺下就喘不上来气，这种糟糕的情形已经持续了若干天，公公一直在反复的躺下和坐起中度日如年的煎熬着。

 

下午两点多钟，责任护士进来告知要给公公准备更换静脉置管。公公因心衰泵血不足，静脉注射时已经很难找到血管了，所以只能在锁骨下方的位置埋下置管，半个月一更换，眼下已到了期限。

护士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大爷，一会儿就要给您换管儿了，别害怕哈!”“没事的，你就放心吧!咱可不像有些人那样胆儿小!”公公虚弱的话语中所流露的那份轻松让我和老三相视无言。的确，公公是不会害怕的，他能自己给受伤的手缝针，他的一生经历了无数的苦痛，他又岂会在乎这一点小小的考验?公公就是这样一个刚强的人，即便是病入膏肓了，也尽己所能的不给别人带来麻烦。

 

两点三十分左右，全副武装的主任出现在病房，在护士的协助下为公公做了一系列的消毒处理后，便将一根一寸多长的针头缓缓地刺进了公公的皮肉。

长长的针头在公公的皮下慢慢的探寻着，几分钟过去了没有丝毫的结果。时间似乎一下子凝滞了，变得异常难熬。公公虚弱的脸上已经显出了痛苦的表情，而他还在咬牙强忍着不吭一声。

 

看着公公难受的样子，我的心紧紧地揪了起来，更加紧张的关注着穿刺的进展。终于，主任的手停止了动作，护士迅速的递上静脉管，辅助主任安装完毕。随即，我也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可是，接下来的情况却令我已放下的心重又提了起来：经过输液测试后，置管内的血液迟迟的退不回去。这一情况令所有在场的人失望之极，主任简短的叙说给出了答案：心衰造成的血管干瘪使这一次的穿刺失败了，针头探到的不是静脉，而是动脉血管。

 

无奈之下，主任和护士又重新准备在公公身体的另一侧进行穿刺。事已至此，我也只能暗暗的祈祷这一次能够顺利完成。

巨大的痛苦使公公显得极度虚弱，他无助的靠在床上，头微微的侧着，近乎哀求的对我说：“别弄了!”那一刻，我看见了公公眼中闪闪的泪光和像孩子一样委屈的神情。

 

我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又生怕被公公看见加剧他的伤心。在公公的视线触及不到的角度，我偷偷的擦掉眼泪，然后抚着公公的肩头轻声的安慰着他：“咱再坚持一下，一会儿就好了。不然，你的吊瓶就没法打，治疗也不能进行了!”

我以为，以公公说一不二的性格，公公会极力的反抗。后来我也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当时公公坚持自己的意见了，或者训骂我几句，我的心里或许会好受一些。可是，公公什么也没做，他只是安静的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了。

长长的针头还在探寻，所有的人都在焦急的等待。时间过得极其缓慢，不过几分钟却好像过了很久很久。而公公在这时出现了令人意想不到的情况，他开始剧烈的咳嗽，继而吐出了一口鲜红的血痰。

 

这一状况让我彻底傻眼了，转而手忙脚乱的为公公擦拭。在公公一连吐了几口鲜血之后，新一轮的穿刺又宣告失败了。

残酷的现实让我有些绝望。我站在医院的走廊里，任由泪水恣意的滑过脸庞。公公的状态让我有一丝不祥的预感，却又不愿意相信真的会出现无法挽回的局面。嘱咐老三给老公打了电话，因不放心公公，我擦干眼泪重又折身返回病房。老三也有很重的冠心病，怕他承受不了刺激，我一直也没让他靠前。这个时候，任何的节外生枝都会让我承受不住的。

 

就在我们茫然无措的时候，另一位大夫出现在病房，最终在他的一系列操作下，静脉置管被埋在了公公的脖颈上。

经过了半个多小时的折腾，公公已疲惫的连喘息都显得费力，支撑在床上的两条胳膊在剧烈的抖动着，继而全身也开始颤抖。冷汗从公公的额头和身上渗出来，他抬了一下沉重的眼皮，用眼神示意我坐在他的身后，好让他倚靠在我的身上。我紧紧地握着公公的手，心里五味杂陈。我知道，不到万不得已，要强的公公是不会这样做的，这样的举动意味着他实在是坚持不住了。

 

公公的气息越来越急促，身体也抖得更加厉害，痛苦的表情让公公的五官有些扭曲，他的胸脯在剧烈的起伏着，手脚冰凉的没有一丝温度。终于，在大口的喘了几下之后，公公用略带着哭腔的声音说了一句：“我不行了!”便一头栽倒在了床上。这是公公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这句话里满载了公公的绝望、恐惧和不甘，也蕴含了公公对生命的最原始的留恋。

 

我和老三被赶出了病房，隔着门玻璃，能看得见医生和护士正在对公公进行紧急的抢救。氧气罩扣在公公的脸上，，他的双眼紧闭着，双手在空中胡乱的划了几下。我天真的以为公公是要排尿了，忙跑了过去。事后回味起来方悟出：那是公公在做最后的挣扎。

 

二 我们尽力了吗

 

电话里征得老公的同意后，公公被紧急送到了重症监护室。老公和妹妹相继赶来，直到这时我们也不愿意接受事情已经到了最后关头的残酷，可是现实却是那么的不容我们质疑。我们轮流穿上无菌外衣，进到病房见公公最后一面。公公赤裸着上身，几个人轮番为公公做着胸部按压。可是，病床上的公公已经完全没了意识。

 

下午4点多，重症监护室的大门徐徐的拉开，医生喊着公公的名字，用训练有素的语气宣告了公公的与世长辞，又简单交代了一些事情，便拉上了那扇厚重的大门。

我们守在重症监护室门口哭成一团，老公蹲在地上不住的拍打着自己，懊恼没有在公公的最后时刻守在他的跟前。老公一直都很热爱自己的父亲，这样的结局又让他情何以堪?

 

在经过了简单的处理之后，公公的遗体被推了出来，一床破败的棉絮将公公裹的严严实实。公公静静的躺着，没有声息，也没有了痛苦，仿佛睡着了一般。我们沿着医院长长的走廊将公公推到了太平间，这时的天已经擦黑了，冷冷的风掠过太平间的屋顶，又呜咽着打了个旋直冲下来，灌进脖领吹透了衣衫，让人不禁打了个寒战。寂静的太平间里显得尤为阴冷，两个素不相识的人自告奋勇的为公公穿上了寿衣。据说他们的手法更为专业一些，可以让公公少受些搬动之苦，而这种帮助的代价是我们掏出了二百元的劳务费。

 

我们又雇了车连夜将公公的遗体运回了老家。家里的灵堂已准备妥当，公公的遗体暂时安放在堂屋的正中央。香火在悄无声息的燃烧着，夜已经很深了，我们守在公公的灵前，谁也没有困意，谁也不愿离去，默默地各自追忆着公公生前的点点滴滴。

 

按照习俗，第二天我们将公公的遗体进行了火化。看到骨灰的那一刻，情感的闸门再一次泄洪：公公的骨腔内满是乌黑的颜色，其中有两块骨头已经变成了深绿色。那是长期药物和病痛侵蚀的痕迹，而这些痕迹像锥子一样，刺痛了每一个人的神经。

 

公公的葬礼办的简单而隆重，每一个程序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当两个未经世事的孙子在大人的协助下跪拜在爷爷的灵前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唏嘘不已，纷纷惋惜着公公的早逝。四周响起一片抽泣声，而两个年幼的孩子却睁着懵懂的双眼茫然的环顾不知所然。

 

11月18日，这一天是公公出殡的日子。天气很好，起灵的时候有微微的风吹过。送葬的队伍缓缓的蜿蜒至山顶，公公的灵柩徐徐的落在婆婆的身旁，慢慢的被一锹锹的黄土掩埋殆尽。我不知道这样的结局是不是公公所一直期盼的?自从婆婆去世后，公公一直念念不忘，经常在梦里与婆婆相会。现如今，公公也算是得偿所愿了吧?站在坟冢旁放眼望去，阳光柔暖的洒满了山坡，四周树木环抱，山风绕耳萦回，山下一条小溪终年潺潺流淌，不远处就是公公和婆婆生前共同劳作过的田园。恍惚间，我仿佛看见了公公和婆婆掩映在青山绿水间的幸福笑容。

 

葬礼结束后，我们回到公公生前居住的小屋，着手整理公公的遗物。公公的遗物很简陋：一堆日常的衣物，一些必须的生活用具和几件家电，还有一床凌乱的被褥。床头旁摆放着公公生前用过的药物和烟丝，碗橱里还残留着公公生前做的最后一顿饭。

 

滚烫的的眼泪又一次漫过脸颊，泪眼婆娑中我想像着公公生前冷寂的生活，揣测着他是怎样在一盏寒灯的陪伴下，孤苦伶仃的度过一个又一个寂寞的漫漫长夜。

回想起在公公的葬礼上，听到的最多的一句安慰的话就是：“你们已经尽力了!”细细品来，这是一句最自欺欺人的话了。试问：我们真的尽力了吗?如果我们尽力了，又怎么能够容忍公公独自熬过那些艰难的日子?如果我们尽力了，又怎么能够放任公公的病情严重到无法挽救的地步?如果我们尽力了，又怎么能够漠视公公一颗孤独的心多么渴望慰藉和依靠?我们不过在年节时例行公务般的回家探望公公，尽管那短暂的快乐让公公溢于言表，可那又如何能够填补得了公公长期压抑的空虚?

 

忽视和漠然衍生的内疚深深的拷问着我们。其实，我们都是不孝的。古有言：“父母在，不远游!”“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是我们最大的悲哀，也是我们最追悔的地方，可是为时已晚!公公再也不会给我们这个机会了，他用永别给了我们重重的一击，鞭挞着我们麻木的灵魂，让我们陷进无法自拔的愧疚之中。

 

公公生前牵挂着我们每一个人。他叮嘱大哥出车时要注意安全，惦念着老公的事业是否有所起色;老三的身体状况一直是他放不下心病，他也挂念着妹妹的生活过的是否幸福。在我生下儿子后，他着了魔似的想孙子，却从不开口要求我们将孩子抱回去。他用宽宏体谅着我们的不易，实在忍不住就搭了大哥的车，带着早已备好的笨鸡蛋一路颠簸着进城看一眼，然后再一路颠簸着匆匆返回去。一个来回几百公里的奔波，常常要休息好几天才能缓过劲儿来，可公公却从不抱怨。

 

公公和所有的父母一样，给予了儿女最无私的爱，而我们心安理得的受用着，丝毫未觉出不妥。鸦有反哺之心，羊有跪乳之义!相比之下，我们唯有难言的惭愧。回顾公公生前我们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微不足道的。和公公的爱相权衡，我们又岂敢随意谈孝?

 

三 多舛的一生

 

公公的溘然长逝让我们的心头始终笼罩着一层悲凉的阴影，和老公追忆公公的一生，免不了又是一番感慨，心里的疼痛也加深了几分。

公公的一生充满了多舛和坎坷!或许他们那个年代的人都经历过很多的磨难，可公公经历的似乎更多了一些。

 

公公的父亲在他三岁的时候就离开了人世，母亲带着他改嫁到了一户姓王的人家，从此公公的生活便跌入了水深火热之中。继父对公公很不好，整日里非打即骂，还时常吃不饱穿不暖。尤其是在母亲接连生下三个孩子得了产后风瘫患以后，继父对公公的虐待更是变本加厉。小小的年纪便要帮衬着家里上山砍柴放牛，寒冷的日子里经常穿着一条破烂的单裤，光着脚板睡在街头的草垛旁。那份凄凉的滋味儿旁人是无法体会的。

 

到了十五岁，公公长成了一个半大小伙子，有了智慧和力气，继父再也不敢随便的欺负他了。他带着母亲另起炉灶单过，用瘦弱的肩膀担起了照顾母亲的责任。在那个物资严重匮乏的年代，公公每天为了弄到吃的绞尽脑汁。有时宁肯自己的肚皮受苦，也没有让瘫痪的母亲忍受饥饿。

 

这期间，远在沈阳的公公同父异母的姐姐曾经要将公公的户口迁到沈阳，并在那里找份工作安家置业，却因公公的母亲百般阻拦而作罢。此后的数年，公公的姐姐时常老泪纵横，后悔当初没有坚持自己的意见。

 

二十四岁时，公公的才干被村民认可，做了大队的青年书记，后因长相帅气出众、人又聪明机灵，被招兵的领导看中，特招到了部队。入伍一年后，公公被破格升为司务长，部队领导有意进一步栽培公公，可是公公却因为小时候家境贫寒没有继续学业识字不多，在实际工作中遇到了困难，而被迫放弃了这次提干的机会。

 

两年的当兵生涯给公公留下了无数难忘的回忆，而那寒冷的北国也让公公落下了严重的坐骨神经痛。转业回到地方后，因担心身体有病不能分配到好的工作，公公在转业通知单身体状况一栏填上了“健康”二字。正是这一失误，再加上当时特殊的历史背景，让公公在多次上访未果之后，与优厚的工作和待遇失之交臂。

 

无奈，公公只得回家继续务农。后来，公公遇到了婆婆，两情相悦间，公公的病情却加重了，躺在炕上不能动弹。这也正成了婆婆的母亲极力反对的借口，即便是婆婆已怀了身孕，也是恶语相加冷眼相待。病中的公公承受着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折磨，还因此险些丢了性命。或许是老天眷顾吧，又或许是婆婆的坚贞战胜了病魔，公公的病情慢慢的开始好转，尽管每天要依靠大量的去痛片，但毕竟能够下地劳作养家糊口了。

 

此后，公公和婆婆陆续的生了四个孩子，一家人守在一起，日子即使过的辛苦，也是其乐融融。婆婆勤快能干，虽然平时很拮据，孩子的衣服也是补丁摞补丁，但总是干干净净的。公公每天服下大量的去痛片，最多的时候甚至一天吃下了二十多片。贫寒的家庭和落后的医疗条件让公公也别无他法，他每天在去痛片的麻痹下，从早到晚拼命干活，和婆婆一起将四个孩子抚养成人，又张罗着为大儿子娶了媳妇儿，并在一年后，有了一个可爱的孙女儿。

 

日子似乎苦尽甘来，公公和婆婆也坚信艰苦的岁月一去不复返了。婆婆担任了村里的妇女主任，公公凭借着精明的头脑和敏锐的判断，无论是在做生意还是在挑选农资侍弄庄稼方面，都成为村邻的效仿对象。

然而好景不长，在公公五十五岁那年，五十岁的婆婆因为一次医疗意外成了植物人，在床上躺了八个月后，终因脏器衰竭撒手人寰。本已到了颐养天年的岁数，公公却因为婆婆的离去一蹶不振，一年之内掉光了所有牙齿。有那么一段时间，公公每天生活在颓废和沮丧中，对生活失去了信心和热情。没有人能理解公公和婆婆在患难中相互搀扶一路走来所建立的感情有多真挚?也没有人能体会公公在失去了婆婆之后，内心有多么的不舍和悲痛?公公和婆婆也许从未论及爱情，但他们却用行动为爱情做了最贴切的诠释。

 

这之后，公公在我们的劝说下，先后尝试着找了两个老伴儿，结果都因家庭琐事和对婆婆的眷念太深半路告吹。公公也彻底断了念想，再也不听劝告，决意孤独终老，一个人操持着自己的生活，养牛种地喂鸡喂鹅。在得知老三的身体状况出现了问题时，公公拼了命的侍弄着二十多亩庄稼，目的只为了多打些粮食给儿子攒几个治病的钱，直到身体严重透支再也干不动了，公公才不情愿的放下了手中的锄头。

 

公公独自生活了十年，也独自辛苦了十年。这十年来，我们一直以为公公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消吃点药打几个吊瓶便可无恙。我们也一直以为公公会等到我们都过好的那一天，甚至还畅想着等到那时一定让公公住最好的房吃最好的东西。有时我们还会自私的对公公的固执颇有微词，而没有站在公公的角度设身处地的替他老人家着想。公公活着的时候常说：“我没事，吃点药就好了!”这句话让我们深信不已，各自忙活着自己的事情。现在想来，正是这种自以为是让我们忽略了亲情，忽略了一个垂暮的老人内心真正的渴求。

 

如今，公公仓促的走了，连一句话都未来得及留下。回想起在医院的时光，公公始终都不相信自己大势已去，还时常的质疑医院的治疗水平。我们自然不敢告知实情，只是尽力的安抚着，不让他有太大的心理压力。就在他过世的当天，我们还在一起商量着筹钱为他做最后的治疗，而他直到闭眼的那一刻都在期待着这次手术。他是被病痛折磨的彻底没了意志，他也不甘心就此放弃，他还有很多未了的心愿和未解的心事，他还要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他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他又怎会舍得抛弃这一切?

 

可是，公公走了!或许下意识里他想给我们减轻负担，或许他是思念婆婆太深期待着与其早日团聚?无论如何，公公决绝的去了。他用生命为代价，给我们留下了巨大的伤痛和懊悔。再多的语言也无法平复内心的波澜，再多的文字也赘述不尽过往的情节。希望公公在天有灵，能够感知到我们的这份忏悔和顿悟，能够原谅我们的无知和愚蠢。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们一定会像公公生前所期望的那样，好好的将日子过下去，以告慰公公的亡灵。

 

后记：公公已经去世二十天了。连日来，每当看到公公留下的遗物，我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公公的音容笑貌。那过往的一幕幕清晰如昨，一一浮上脑海。絮絮的写下这些文字，为的是留住生命中一些珍贵的痕迹。人总是这样，拥有的时候不知道珍惜，失去了才觉得宝贵。希望这些文字能给与观者一些启示和警醒。如果可能，多关心一下自己的父母和他(她)的父母吧!人世间最真切的感情莫过于亲情，任何的是非恩怨、情长理短不管有多尖锐，在生命面前，都将脆弱的不堪一击。

 

又：将近不惑之年，第一次亲身经历这样的生离死别，且经历的如此锥心刺骨、如此过目难忘。谁也无法理解在公公的葬礼上，为何我会哭的那么伤心?公公临终前的每一个细节深刻的印在了我的脑海里，挥也挥不去。那点点的泪光、那绝望的眼神、那不甘的语气，还有那鲜红的血迹，无不触痛了我内心最柔软的一处。

 

这篇文字我分了三次才将其完成，每次写完一个阶段便再也写不下去了。跌宕的情绪总是打断思路，久久不能平静。我想，此后的经年里，我唯有珍重每一个平常的日子，珍爱每一个身边的亲人，才能对得起公公的亡魂。而这些，是公公以生命为代价换来的。我，自当倍加珍惜，别无他由!

---

【责任编辑：拉萨的天空】

编后语： 饱满深情的文字追述了公公多舛的一生，刻画了公公的坚强和勤劳，以及公公对婆婆的坚贞和对子女深沉的爱，读了令人无语凝噎，唏嘘不已。望逝者安息，生者坚强。感谢作者来稿，推荐阅读，遥祝作者安康！